我有一个大学同班同学,现在是一家生物技术公司的老总。几年前,他在北京参加一个业界的会议,被请去做演讲。他演讲之后刚好是饶毅、施一公、王晓东三个人一起上台做对话,他就留下来听。饶毅的开场白是:“你们今天很幸运,能够听到三个最杰出的华人生物学家一起指点生命科学的发展方向。”我那个同学难以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狂妄自大的人,笑着向我转述,我还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,饶毅是不是在开玩笑。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误会,也不是开玩笑,饶毅是很认真地相信自己就是最杰出的华人生物学家的,他最近发表的一篇文章再次重申了类似的观点。 前几天,中国遗传协会搞了一个纪念孟德尔诞辰200周年的活动,把饶毅也请去了,对饶毅的介绍是:神经生物学家,爱好广泛,包括爱好遗传学。饶毅对这个介绍很不满,昨天专门写了一篇文章驳斥中国遗传协会,题目叫做《如果我不是遗传学家,全体华人就没有遗传学家》。这意思是他在华人遗传学家当中排第一,如果不把他算成遗传学家,排后面的当然也就都失去做遗传学家的资格了。他在文章里还说他是发育生物学家,同样,“如果我不是发育生物学家,全中国就没有发育生物学家。”他说他还是生物化学家,而且达到他这种程度的生物化学家在华人当中不超过10个,稍微谦虚了一点,不是排第一,是排前十。他还说自己可以称为分子生物学家,更谦虚了,不排名了。

最近美国发生了两起大型枪击案,震惊了全美国,也震惊了全世界。一起发生在纽约布法罗市,一个18岁的白人种族主义者,拿着AR15半自动步枪,到布法罗一个黑人社区的超市,杀了10个人,警察来了以后他投降了。一起发生在德克萨斯的一个小镇,也是一个18岁的高中生,也是拿着AR15半自动步枪,到他家附近的一个小学校,杀了19名小学生、2名教师,还有15个人受伤,后来被防暴警察击毙。 每次发生这种非常恶性的大规模枪击案,就会引起一番讨论:美国应不应该加强对枪支管制?然后就会有很多华人,包括翻墙的中国人,鼓吹持枪自由,反对控枪。最常见的一个理由,说杀人的是人,不是枪,没有枪也可以用别的东西杀人,例如可以用刀杀人,开汽车撞死人。难道要把刀、汽车也禁了?如果按这个理由,那么没有武器应该禁,因为杀人的是人,不是武器。那么是不是应该允许平民百姓也有飞机、大炮、坦克、炸弹,甚至核弹呢? 杀人的当然是人,但是也是枪,因为只有用枪才能这么方便、高效地杀人。如果用刀、汽车,就没法短时间内杀死这么多的人。中国校园凶杀案不比美国少。中国经常有反社会的人跑到小学、幼儿园杀人,但是因为他们在中国搞不到枪,所以只能用刀杀,后果就不像美国校园枪击案那么严重。

中共元老陶铸的女儿陶斯亮(现任中国医学基金会主席)写了一篇文章吹捧张文宏,并为他辩护。文章说,张文宏团队曾经在中国疾控中心的刊物上发表了一篇论文,总结上次上海疫情的数据,为国家及时调整防疫政策提供了重要依据。 那篇论文讲的是,张文宏所在的华山医院收治了3万多名奥密克戎感染者,其中近80%的患者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症状,发烧症状只占4%,0.065%的人转成了重症,没有一个转成危重症,当然更没有人死亡。整篇论文的基调就是张文宏一直在说的:奥密克戎变异的毒性已经低到比流感还要轻。 早在六月份这篇论文发表时,我已经驳斥过,它的数据完全是假的,跟国外奥密克戎变异的数据一对比就知道是不可信的。而中国完全躺平之后,无比惨烈的疫情也证明了张文宏那篇论文的数据完全就是假的。 但是,这样一篇由一个劣迹累累的学术骗子捏造假数据搞出来的假论文,居然成了中国中央政府调整防疫政策的一个依据,张文宏俨然取代钟南山成了国师。所以在中国彻底躺平之后,张文宏异常活跃,比其他专家活跃多了。他频频接受采访,对疫情做出研判、对防疫做出指导。甚至还提供医学建议,建议人们吃维生素C来退烧,说老人每天吃两个鸡蛋就可以预防重症等等,都是无稽之谈。

北京这波疫情的感染高峰应该已经过去了,我认识的那些北京居民基本上都已经被感染。如果一个人被新冠感染后会死亡,一般要过两、三星期。由于有这么一段时间的滞后,所以北京的病死高峰还没有来,但是已经陆陆续续有很多人病死了。 具体有多少人病死我们当然是没法知道的,但是从两个渠道可以推断已经死了很多人了。一个渠道是殡仪馆、火葬场。它们的工作量比以往大得多,尸体多得处理不完,即使没日没夜一天24小时都在烧尸体,也还堆积着大量的尸体没法处理。有外国记者问过殡仪馆的工作人员,他们现在每天处理尸体的量是平常的5倍。这个数量已经很惊人了,更何况死亡高峰还没到来。 另外一个渠道是名人的死亡。北京有一个很特殊的地方是其他地方没有的,全国的名人都集中在那里。因为名人死了是要发讣告的,所以我们发现,就在这么短短的几天时间内,突然有很多北京的名人都病死了。有著名的教授、科学家、医生、院士,还有一些文化名人。讣告里是不会说具体死因的,都说是“因病医治无效,不幸去世”,但有些由亲友透露出来就是感染新冠死亡的。其中有一个还是部级官员,前国家体委副主任刘吉,他应该是第一个公开透露出的死于新冠的部级官员。所以,各方面的信息都表明,北京现在因为疫情已经多死了非常多的人了。 但是,中国官方公布的数据只说北京多死了两个人。这么荒唐的数据连中国官媒的记者都觉得不可思议。在国务院召开的疫情发布会上,央视的记者居然问:为什么公布出来的死亡数据这么少? 卫健委专家、北大第一医院的感染科主任解释说,现在传的是奥密克戎,奥密克戎跟以前的毒株不一样,直接导致死亡的很少。大部分感染以后的死亡都是因为基础病而死的。本着科学和实事求是的态度,国家卫健委召集专家对感染死亡进行了分类,如果是因为基础病死的,就不算新冠死亡。 其实,中国公布的新冠死亡人数少得离奇并不是从奥密克戎开始的,在那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。在武汉疫情之后,新冠在中国基本上就没有导致过死亡了。我以前多次质疑过这一点。在武汉之后,中国的疫情从来没断过,还有好几万人被感染,但是公布出来的死亡人数就那么一两个、两三个。中国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公布过有新冠死亡,反而是四月份上海奥密克戎疫情期间才公布有500多例死亡。这个数字也是大大缩水了,但在那之前,从武汉到上海的两年时间内,中国基本上没有公布过新冠死亡数据,并不是奥密克戎才这样。 把有基础病的死亡都排除在外,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,以前就已经是这样了。2021年年初有一个著名的沈阳尹老太事件,尹老太号称是沈阳的“零号病人”。她后来死了,但沈阳公布出来的死亡病例还是零。官方解释说,这个人是死于基础病,所以不算。虽然那时候还没有奥密克戎,但至少从那时开始,中国就已经采取了这么一个标准:只要有基础病,死了都不算新冠死亡。 这个标准是中国特色的标准,全世界其他国家、其他地区都没有这样的标准。如果按照中国的标准,那么世界各国公布的新冠死亡数字就应该大大减少。我查了圣地亚哥今年的数据。圣地亚哥每一个新冠病人死亡都会注明有没有基础病,有基础病的人占了95%。也就是说,绝大部分新冠死亡都跟基础病有关,按中国的标准都不该算。中国官方、小粉红、五毛最喜欢嘲笑说美国因为新冠死了100万人,但如果按照中国的标准,把95%的人都刨掉,剩下5%,那么美国因为新冠死亡的也就那么几万人。怎么好意思自己用中国标准,国外用国际标准,然后还要嘲笑别人死得太多了? 不仅对新冠,对别的传染病感染导致的死亡,中国历来就有中国特色的标准。比如流感,中国以前每年公布的流感导致的死亡就只有那么几例、十几例,最近这几年人数稍微多了一些,但每年也就那么一、两百例。而美国每年都有几万人死于流感。难道中国人是特殊人种,对流感有特别的免疫力吗?当然不是。那是因为中国对于流感导致的死亡有自己的标准:如果是因为并发症或基础病死的,都不算是流感死亡。而流感死亡基本上都是并发症导致的,这让中国的流感死亡人数跟其他国家相比就少得可怜。 中国标榜自己是科学的、实事求是的态度,难道其他国家就不科学、不实事求是吗?如果按照中国判断死亡的标准,那么艾滋病也不是一种能够死人的传染病了,因为被艾滋病毒感染之后,最后死亡都是并发症引起的。艾滋病毒让人体没有了免疫力,其他的病原体就会趁虚而入,致人死亡。按中国标准,这些死亡都不是艾滋病引起的,而是别的病原体导致的。居然让艾滋病成了不会死人的病,这是不是非常荒唐呢? 所以,中国的标准是既不科学,也不实事求是的,真是缺什么标榜什么。中国公布的新冠死亡数字其实也没有完全根据这个标准来,因为如果真的根据有基础病的死亡不算,没有基础病的死亡才算,那死亡的人数也不会这么少。人数这么少,只能表明这个数字完全是胡编乱造的,随便捏造出一个少到荒诞地步的数字来糊弄老百姓。 这不仅不对科学负责,也不对历史负责,让后人没法知道中国在这次疫情中究竟死了多少人。名人死了还能够留下一些蛛丝马迹,还能发一个讣告,注明死亡的时间,让后人查的时候会很惊讶地发现,在2022年12月,北京怎么会有那么多名人集中死亡?这可能是有史以来名人集中死亡最严重的一次了。但老百姓死了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像我以前一再说过的那样,死了连一个统计数字都算不上。

我最近看到司马南在散布两条跟新冠有关的谣言,传播得很广,这是人命关天的事,有必要驳斥一下。 先说第一条谣言。司马南在视频节目里介绍一对中国老年夫妇到美国探亲,儿子、儿媳妇、孙子都被新冠感染了,而这对老年夫妇天天逛超市却没有被感染。有什么秘诀呢?说是用热盐水擦鼻腔,更关键的是喝热盐水。据说这方法是德国科学家发现的,德国科学家曾经向德国政府建议,每个人都喝热盐水,半年就可以在德国把新冠病毒消灭掉。 靠喝热盐水来预防新冠病毒感染,如果有一点生物医学常识,就知道是极其荒唐的。即使没有生物医学常识,根据常理也知道这是完全不可信的。它符合伪科学的两个特征。第一个特征是,用个人经验说事。那些搞伪科学的、宣扬气功的、宣扬特异功能的,都很喜欢拿自己的经验来证明疗效。但是我们没法知道他们说的经验是真是假,很可能是假的。老太太说他们天天去逛超市,但只要有美国生活经验的人,就知道这种说法至少是夸大其词的。美国超市离住家往往比较远,一般人都是每周出去采购一次。即使她说的是真的,也不能证明喝盐水的方法就有效,因为没有被感染是很偶然的事,不等于跟她采取的做法有关。比如一个人天天练气功也没有被新冠感染,然后就说他之所以没有被感染,是因为每天练气功,以此证明气功对预防新冠感染有效,你会信吗?

我在《中国疫情即将大爆发,要怎么自保?》没有谈及被感染后应该吃什么药治疗,因为被证明对新冠感染真正有疗效的药,中国一般的人搞不到。FDA(美国?品药品管理局)批准过两种能够治疗新冠的口服药,一种是辉瑞公司生产的Paxlovid,一种是默克公司生产的“雷神的锤子”。这两种药目前在中国都没有上市。 中国自己上市了一种号称能够治疗新冠的药物阿兹夫定,声称能够缓解轻症的症状。我在《谋财害命的中国新冠“神药”阿兹夫定》已经揭露过,即使真的能缓解轻症的症状,去吃一种有严重毒性、不良反应的药,也是完全不值得的。所以,这就是谋财害命的药, 大家不要买、不要吃。中国还有好多中药都号称能够治疗甚至预防新冠,最著名的是连花清瘟。我以前也揭露过,它们更是骗人、害人的。最近有医生说,已经有人因为吃了连花清瘟导致急性肝衰竭。所以这些药都不要吃。 目前被证明对治疗新冠的确有效的口服药,就只有我刚才说到的被FDA批准的那两种,它们都是用于高危人群预防轻症转重症的,都做过了三期临床试验。默克的药的临床试验结果,一开始认为降低轻症转重症能达到50%,但是后来重新分析了数据,发现只降低了30%,所以就没啥用了。辉瑞的药通过临床试验证明,降低轻症转重症能达到88%。轻症转重症针对的都是高危人群:65岁以上、有基础病而且没有接种过疫苗的人,能够降低重症率88%相当不错了。

我上次说到中国在经历了这一次奥密克戎疫情之后,最终会有好几百万人病死。有人问:真的有这么严重吗?不是说奥密克戎毒性很轻,不会死多少人吗?你是不是危言耸听啊? 要知道奥密克戎会导致多少人死亡,首先要知道奥密克戎的病死率。我根据美国的数据算一下。美国的死亡人数不存在故意隐瞒不报的问题,反而有可能多报,因为曾经有一阵子为了抢时间,只要病人死之前测出是新冠阳性,医院就都算作新冠死亡报上去了,即使死因跟新冠没有关系。这种做法后来得到了纠正,现在美国报出来的新冠死亡都是跟新冠有关系的,是比较准确的。把美国在奥密克戎期间的死亡人数除以确诊的人数,就得到病死率,在0.5%~0.6%之间波动,保守一点取0.5%。 但是这个病死率存在一个问题,它是根据确诊人数算出来的(称为“病例病死率”),而有很多人被感染以后不知道自己被感染,或者虽然知道,但在家里自测抗原后没有报告,这样就会存在很多漏检、漏报,实际的感染人数就要比确诊人数多很多。实际的感染人数是可以估计出来的。美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一次血清抗体(针对新冠病毒N蛋白)的抽查,来了解有多高比例的美国人被新冠感染。去年年底抽查过一次,今年二月底又抽查了一次,对比这两次的抽查结果,可知这两个月内大致有多少美国人被新冠感染;再对比这段时间报告的确诊人数,就知道少报了多少。我做了对比发现,实际感染人数是确诊人数的3倍,把病例病死率0.5%除以3,得出0.17%,就是真正的病死率,称为“感染病死率”。

我本来以为,中国新出台的十条新措施如果严格执行下去,还是能对疫情有一定控制的,特别是居家隔离这一块会做得比美国好,但实际上并没有打算执行下去。我现在掌握的信息是根本就没有人管,居家隔离也没人管。中国的事情历来就是这样,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,不是管得特别死,就是什么也不管。所以,接下来中国疫情马上就会大爆发。 实际上有些地方,例如北京、河北,疫情已经非常严重,很多人都被传染了,医院的发热门诊已经人满为患。我认识的北京居民,这两天都纷纷在朋友圈宣布“阳了”。有人说反应不太强烈,有人说反应非常严重,要死要活的,有一个甚至说难受得都想自杀了。但是看北京卫健委公布的感染人数,反而在逐天下降,数据假得连胡锡进都表示不相信了。 接下来就不只是北京、河北,全国其他地方只要一放开,也都会大爆发,都会失控。后果会很严重,死人会非常多。英国《金融时报》的模型估计,这个冬天中国会有100万人死于新冠。国外有一家医学机构根据香港的数据估计,在接下来的三个月,中国会有200万人左右死于新冠。这些估计可能都偏保守了,因为都假定了中国的疫苗对于预防新冠死亡还有一定的作用,但这个假设未必成立。不管怎么样,中国最终会有好几百万人死于新冠,这是难以避免的。

方舟子

方舟子,本名方是民,科普作家,新语丝网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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